本帖最后由 龙潭怪影 于 2018-2-7 09:54 编辑
在一片枯黄之中，站着一丛绿油油的栀子。密密的枝叶间藏着一条猪儿虫，肥肥的，绿绿的。——即使骗得了蜥蜴的眼睛，也骗不过寄生蜂的触角。 这是咖啡透翅天蛾幼虫，一位素食主义者，爱吃栀子的嫩叶和花蕾。用膳是头等大事，刚出壳不久就开始埋头大吃，第一餐竟然是自己的卵壳。危机四伏，必须跟时间赛跑，多吃快长。 不用担心闹粮荒，因为提供食宿的栀子富有而慷慨。再说雌蛾选择栀子密集的地方产卵，一个地方只产一粒，既可避免将来子女之间争食物，又利于孵化后一个人隐居修行。子女们个个都是大胃王，因缺粮而同室操戈是它不愿看到的。安排妥当，一命归西，剩下的就靠幼虫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。 四双长着吸盘的腹足和一双宽大有力的尾足，将身体黏附在枝条上，三双胸足抓住正在吃的叶片，一双大颚——一把锋利的剪刀——飞快地剪裁生活。食客伸颈翘尾，身体自然弯曲。逆光下的叶子脉络清晰，阳光为食客勾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。 笨重的身躯，配上众多的粗腿，无异于收割机装上履带。服饰很简朴：一袭绿衣。——幼虫隐士多想把生活变得简单更简单，多想把自己缩减成一根肠子。透过皮肤，隐隐看见一条绿带在动。大颚在前面粗加工，肠胃在后面细加工；前者风风火火干完了，后者还在慢慢收拾。慢，才能去粗取精。 一根尾刺翘上天，能吓唬谁呢？成天不声不响，一有风吹草动就装死。除了死亡的阴影，还有莫名的孤独，如影相随，挥之不去。它垂下了头，皮肤冰凉。可怜的孤儿！ 肚子饿了，食欲又上来了。——对了，吃！不停地吃，吃着吃着什么都忘记了。何以解忧，唯有嫩叶。旭日东升，它就开始吃；残月西沉，还在吃。它总是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才作罢，美滋滋地活动一下身体，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。 节日盛宴。偌大的宴会厅只坐着一位宾客，叶子的餐桌已经摆好，随时可以开席。好！这一桌来个风卷残云，那一桌只尝了几口。想吃就吃，想睡就睡。没有餐顿，敞开肚皮尽管吃。它的胃是一家日夜赶工的磨坊。吃！即使明天被鸟儿叼了去，今天也要吃个痛快。哪里来的饿鬼？疯噬狂啮，狼吞虎咽，把叶子和生活中的苦涩一同咽下去。 时时摆在面前的美味佳肴，是一种诱惑。清甜可口，世上最美的食物，——没错，就是它！一咀嚼到栀子树叶熟悉的味道，食客就忘记了一切。现在单眼只是摆设，只要跟着味觉走，一直吃下去，就会吃出复眼和翅膀来。栀子是通往光明的未来的阶梯。吃一片叶子是享受，吃一簇叶子则是负担。吃，对于它来说，是甜蜜的折腾。 吃累了睡，睡累了吃，幼虫隐士随时随地都能睡。当然，叶子背面是首选，既凉快又安全。它随身携带黏附工具，睡着了也不会掉下来。好好地睡吧，睡着了一切都放下了，还有什么比得上黑甜之乐呢？ 食宿无忧，可以专心修行。它明显的胖了，皮肤闪着健康的光泽。这位隐士肚满肠圆，行动缓慢。慢是慢，步履很沉稳。否则掉下去就麻烦了，视觉很差容易迷路，沦为蚂蚁的美餐。它总是不急不躁，轻挪慢移，从枝头丈量到枝梢，又从枝梢丈量到枝头。 咦，它怎么了？成天不吃不动，好像死了似的。原来是蜕皮的时候到了。幼虫努力吃努力睡，体重迅速增长，到了一定阶段就要蜕皮。如果不脱掉旧装，就会在束缚中死去，永远无法实现飞翔的梦想，该来的要来。天哪！这是什么破衣服啊，脱掉它真费劲。——幼虫一阵阵痉挛着，仿佛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。但它必须努力挣脱，哪怕耗尽最后一点力气…… 刚蜕皮的幼虫皮肤颜色很浅，皱巴巴的，像新生儿穿着一件发皱的褪色衣服，但不哭不闹。风儿轻轻吹，枝条随风轻摇，把它摇入梦乡。它休息好后，首先掉头吃掉自己的旧皮(含蛋白质)，这是资源回收行为，该吃的要吃。 每一次蜕皮后都变得更大更美。花纹的颜色越来越鲜艳，形状越来越怪异。当蜕去最后一层旧皮时，身体上的纹饰竟在美丽中略显狰狞。六次蜕皮，六次自我否定，终成正果。有谁知道其中的甘苦呢？ 化蛹的时刻终于来临。幼虫烦躁不安，四处乱爬，像热锅上的蚂蚁。体色慢慢变成难看的酱色。最终安静下来时，便排除大量水分和残留的粪便，正式开始化蛹。它要钻进土里，大睡一场了。蛹体渐渐变硬，颜色加深，最终成为木乃伊般的蛹。小小的蛹，一头尖一头钝，迥异于肥大的幼虫。睡了，在漆黑寂静的土里睡了。最原始的睡，往往是死的样品。这里埋葬的是一个旧我。 半个月后，一个湿漉漉的新生命爬出来：身体短粗，穿着一件斑斓的条纹华服；长着一双神奇的复眼，两双透明的翅膀，三双纤纤的黑腿。复眼密若繁星，翅膀则简约而不简单，在美观和实用之间，找到了平衡点。吸食花蜜时靠翅膀悬停空中，恰似飞机空中加油，它的喙就是输油管了，长长的，能伸能屈。这架飞机要飞向幸福的彼岸，悬停只是一时炫技，它压抑得太久，太久。 新生活的大幕刚刚拉开，却又要匆匆落下。夕阳下，除了花粉,还有太阳洒下的遍地金粉。披着轻纱的小精灵们，在花丛中翩翩起舞。它们遍访百花，通过帮助传粉来答谢。倦鸟归林，凡蛾未出之时，舞会达到高潮。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，但求偶的舞步丝毫不乱。为了一场浪漫的婚礼，它们要用积蓄了毕生的力量作最后一搏…… 成长之路虽然漫长曲折，但幼虫慢爬漫爬，居然抵达终点。一代代重复走这条老路，义无反顾。它们一生中经历的生生死死太多了，已经习以为常，甚至所有的不快都已抛之脑后，因为它们喜欢向前看。每一只成虫都是强者或者说幸运儿。咖啡透翅天蛾演绎着生命传奇，为荒野增添了亮色。
注：本文初稿原题《荒野传奇》，在南京市高淳区文联举办的“一字街文学天地”第四届网络征文大赛中，荣获二等奖。
| 
发表于 2018-1-25 19:14:16
提升卡
置顶卡
变色卡
千斤顶
发表于 2018-1-26 14:53:53
楼主.gif)
.gif)
.gif)